2014年7月15日星期二

2014.7.15 而我們行走

「還是寫點甚麼吧!」我努力提醒自己,筆桿擱下太久會鈍的。

 「不是說愛寫字嗎﹖怎麼卻不動筆呢﹖不是虛偽自私嗎﹖」罵聲連連,我卻依然偷偷地,擔擱了三十天,續借了多次,才讀完《只道尋常》和《而我們行走》。

兩本書皆為文學雙年獎新詩組得獎作品,卻帶著截然不同的詩韻。

鍾國強先生的《只道尋常》,題材雖說尋常生活二三事,如午餐肉、華田,卻隱語處處,勾勒出城市的形貌、質感,如《華田》^的首節:

「我們讓光進來的時候
便發現我們都凝結了
一塊塊像田裡翻出的泥團
我們用小匙敲鑿,它們退到罐緣
像一切從泥土裡出來的
那樣固執,不肯輕易粉碎……」

(^鍾先生以詩作,贈予守護東北的人民。大家可到主場新聞重溫詩作。

鍾先生的詩作,亦有寫景,留住往日情,如記念逝世叔叔的《青島》(節錄):

「是你要去的地方麼﹖蓋上了趟門
一座島嶼讓招紙都濕溶溶的緘默
寫不出你的眉額你凌亂的髮鬢
觸水盡涼,那是當年的月光嗎﹖
照在廣袤的地堂地堂有藻荇交橫

是你要去的地方麼﹖山外有城
城外有山,山山之外有你嚮往的國度
你細讀畫報上的豐收,沒有唱機
只能看紅膠碟上的旋紋。暖壼,掛曆
漱口盅與工人服,有金色的液體與泡沫

是你要去的地方麼﹖每個長假期
你跨過邊界的橋樑,買了四大件
怎麼笑容可像河川那麼濶
門前鞭炮的碎屑,婦人的隆腹
海量的你,仰頭又是那麼一大口……」

外國朋友隨意挑選詩作,請我翻譯首段,含糊地硬譯了詩的表面意思。大海茫茫,我忽而跳進詩句游盪,網住文字,卻漏掉詩意。翻譯的確不是賞詩的理想媒介。

鍾先生的詩作,讀來如刀劍碰撞,鏘鏘作響,字字有力,讀者每每能描繪清晰明亮的圖畫,重現作者的經驗和感受。

與之相比,《而我們行走》則來得猶豫、迷糊和拖拉難斷。

我斷斷續續,花了三十天,才緩緩把書讀完。單是書名,已令我有無限想像。乘車、上班、下班,偶然工作中發呆,「而我們行走」便會悠悠漂來。「我們」是誰,是把你和我包括在內的「我們」嗎﹖那麼,我們怎樣「行走」呢﹖句首用「而」,那麼之前發生了甚麼,令我們行走呢﹖

呂先生的詩作,猶如秋日乘風登山,山徑蜿蜒而上,開步一刻,心已經放鬆,各人按自己的性情上路,落後也好,不必急步趕上,環遊山間美景,自得其樂。

詩文淺白,意味深長,編寫詩人與故人的種種浪漫。我最愛是《荼蘼》,詩道出了回憶的多彩、錯認與難留。

「想偷去曾經屬於我們的顏色
譬如偷去那一片沉睡又清醒的深藍

 把我的乾花,放進你最愛的一頁;
卻害怕味道的河流,在你翻開書前已經乾掉

我總想起我們看過最大的煙花
我總想起微笑和微笑的轉身

我想起我們坐上開往草原的列車
用石磚堆造一個小站台,我們把它命名為我們

後來那裡的鸚鵡啞了,路燈皺眉
光竄入暗暗的隧道裡,列車長出鐵絲和藤蔓

我要買一個最大的鐵箱
卻同時誤買一把最堅固的鎖

我把自己關在純粹靜止的鏡子裡
看著自己快速乾枯的皮膚

天空是碧綠色的,森林是血紅色的
海是灰色的,山是深橙色的

我偷了的顏色,總被補回
我永遠不能偷去顏色本身」

曾經,我們都以各形各色的方法,留住過去,文字、圖像、攝影、記憶……然而,那從不是過去本身,我們抓著的,亦未曾是那刻的顏色,只是從那時抄錄的複本。說顏色被補回,已經客氣,其實,記憶未曾帶走顏色。

而「我們」沒有選擇餘地,只可懷著無法重返過去的無奈,抱緊難以捨掉的從前,繼續「行走」。

也許,書名所說的,是這模樣的「行走」:我想像,是慢慢地,在生命長道,一步一步,漫不經心地前行,縱使背後曾經多麼美好,亦不需留戀,因為回憶易逝,美好已然隨心。

推介:

《只道尋常》
~《年糕》、《華田》:難以想像,如此平常的事物,在詩人筆下,能細膩地描寫親人關係、親情和城巿。
~《圍城》:六四、維園,燭光,還有中央圖書館的流浪漢。詩人在年復年的紀念活動,看見不一樣的人和情。

《而我們行走》
~ 天橋上看風景----代序 (陳子謙):文章教我讀詩,也讀詩人。
~《木瓜》:浪漫得不行的詩人回憶,似是情人之間的約定,也似回應當年無法完成的約定。那種捉摸不定的刻骨情感,吸引了我。#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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